西红柿精

【法洛希尔·演剧实验】神威战记|猎骰者#30

————猎骰者————

有那么一瞬间,阿纳恩几乎就要以为他们和这些所谓的猎骰者已经没法谈下去了。姬晚桃把所有责任推到了阿纳恩身上,指责他是奸细和叛徒,然后顺势将他和丽达绑了起来,拖在军队末尾,要拿他们去问罪。

荒野中的芒草在风中死气沉沉地摇摆,黑压压的队伍默然无声地前进,霜心杰尔的尸首被用武器搭成的简易担架,由几个兵丁抬着,尸身上盖着姬晚桃的披风。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几个抬尸体的士兵就不停地伸手去赶。

阿纳恩已经被缴械,背上的两柄长刀被没收,双手反剪背后,捆了个结实。然而对方稀松平常的捆绑技巧根本无法困住一个精英刺客。他只摸了一把绳结,手指就灵活地动作起来,把绳结解开,放掉身上的几圈绳索后又重新绑了个可以轻易挣脱的活扣,然后在丽达那如法炮制,示意她走慢一些,让绳子拖长,将他们两个甩远。

“你要逃跑?”丽达问道,动了动两肩,确认她可以随时挣开绳索。

“暂时不逃,我有话想跟你说,说完以后再决定。”

“说。”丽达简短地回应,仿佛等待臣仆进言的女皇。

“这群人全都没有神威,除却姬,和那个死人。除了养私兵,她刚才说了,我是奸细和叛徒,所以我猜,他们可能在给别的,也就是除了东家的别家做事。我应该跟着他们去那个什么营地看看。现在你要和我一块去,还是回去和老姐汇合。”

“我和你一块去。”丽达不假思索地回应,“可是你好像不希望我跟着。”

“那是。”阿纳恩也毫不掩饰,“我哪知道你这样的能不能把自己坑死。”

听了这番话,丽达脸上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颇为不悦:“我哪样的?”

“就你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东家怎么想的,也不管你在死巷能打几户,就你一皇后,跟着我干什么脏活?”前面的士兵听到动静一回头,阿纳恩纵然语气激烈,却赶紧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丽达不怒反笑。

“我师父是北方王党的人,战争前期帝国与王党结盟,后期的时候,虽然盟约解除,但他收了帝国的钱,刺杀了东家身边的几大要员,皇帝当面奖赏他,封他为御用杀手。他是带着我一起去的,当时你就坐在皇帝的身边。”一说起师父,阿纳恩的脸色与声音都沉了下来,最后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我有我的事要做,只是碰巧和你顺路。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上你,不用客气。“丽达针锋相对,阿纳恩的话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还有,”丽达顿了一下,见阿纳恩没什么反应,就放心地接着说下去:“虽然现在说有点迟,但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节哀顺变。”

风也不吹了,草也不动了,往日的情形盘亘在阿纳恩的脑海中,煅炉中飞旋的熔金,飞溅的火星,焦灼的空气,耀目的红光,以及上十位手持巨剑的圣武士——他无力驱散那些记忆的零散碎片,残留眼底的最后一丝光芒,是萨然多尔双眼中黄金的颜色。阿纳恩不想说话,却希望有人说点什么,把他从记忆的旋流中解放出来。丽达也好,谁也好,哪怕是姬晚桃那个烦人精也好。

身边僵死的芒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马儿的鼻孔里喷着气,四只蹄子踏过高高的荒草,载着女主人,降临阿纳恩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宣告着:“我们离依莎伦神宫不远了,待会儿见了神主,你们可得表现好点儿,别给我丢人!”

“反正你就这么对待盟友,我们早就习惯了。”丽达态度冰冷,不痛不痒地回应道。鬼晓得姬晚桃希望他们用什么态度对她,但丽达这么一激,白乌鸦不负众望地炸了:“你以为你在和谁讲话!?”

丽达依旧不紧不慢,即便一身平民打扮,还被绳子捆着,也仍然维持着天泽神圣帝国皇后的雍容仪态:“那你是谁嘛。”姬晚桃闻言就做出一副“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我不要和你讲话”的样子来,翻着白眼,抖动缰绳调转马头,便又趾高气昂地回到队伍前头去了。

“不就是那什么骑士团大领主姬吗。”阿纳恩稳定心神,强迫自己用眼前的事情把盘桓不去的回忆掩盖过去,却没法掩盖声音中的疲弱和颤抖。他窥伺着丽达的神态,后者玉色的双眸紧紧地钉在姬晚桃越来越小的背影上,没有说话。阿纳恩直觉没那么简单,却不知道他的同伴到底发现了什么。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可以大致拼凑出一个框架了。豢养私兵,另奉他神,剩下的就是拉正儿八经的猎骰者入伙,一旦不成就是将之剿灭了。然而阿纳恩还不知道对方真正实力如何,还不能贸然动手——显然,很多年以后,他得承认,确实是这个“不能贸然动手”救了他好几命。

队伍依然在行进,天空低垂,一直巨大无朋的玻璃猛兽悬浮着,沉睡在灰黄压抑的天空里。阿纳恩看得见满溢其中的无尽神威,唯有猎骰者可见的丝丝流霜正从浮空建筑下倾泻而出,瀑洒大地之上。

那是什么人的什么建筑。除了那位死亡与黑暗的女神外,还没有哪位神的神殿是浮空的,更何况,那位女神的神殿里,都是魔法师,他们是没有半点神威的。

丽达转过脸来与阿纳恩对视一眼,玉色双眸中传来了同样的疑惑。

随着队伍的前进,一座简陋的营地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些神威,就全数倾倒在了营地里。

在阿纳恩十数年的猎骰者生涯中,还没见过这种光景。一向不信神的他也禁不住开始祈祷,东家,显显灵,行行好,发发慈悲,保佑我别再碰上像上次……十七年前那次一样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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