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劫雨】流亡少女的故事#12【完结】
“来吧，各位，来见证神迹！我们伟大的尊神，至高无上的天帝已经降临到了凡间，来到我们之中！他仅凭一句话就治好了我的眼睛！大家看！是我，是我！是我瞎子神官穆沙！现在我蒙神恩典，获得了光明，顶礼萨洛奇！”
“嗨呀真的是！快看真的是瞎子穆沙！”
济哈诺拉下城的集市里，穆沙高高地站在几只摞起来的板条箱上，向人们宣示着他所遇到的神迹。西方的阳光照进他碧蓝的眼睛，折射出狂热而虔诚的光。这是何等的荣光、奇迹、尊宠和神恩啊。这是多好的消息啊。还有什么能比仅凭一句话就让瞎子复明更有力的证明神的伟能吗？有游手好闲的人，故意站得远远的，高举手里的东西让穆沙来认。穆沙一样接一样准确无误地认出来，闲汉们就大声地吹口哨，使劲鼓掌，高声叫道：“顶礼萨洛奇！”
于是人们也跟着叫喊起来：“顶礼萨洛奇！顶礼萨洛奇！顶礼萨洛奇！”
大个儿被推到人前，人们使劲地朝他伸手，希望能触碰他一下，从而获得祝福的力量。大个儿紧紧拉着妮娜的手，艰难地抵御着疯狂的人群。吉赛罗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也登上板条箱，像人们大喊：“虔诚的信徒们！我们伟大的尊神怎么可能白白地给你们祝福啊？你们得……”然他话音未落，一位拄着拐杖的独腿老妇便被人们推到了前面。老人家一手夹着拐棍，另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尼鲁，交在了吉赛罗手里。
吉赛罗万没想到他赚钱的新招数还没开张就先来了个硬茬子。大个儿那人什么时候有过准？他有时候像个英明神武的大皇帝，有时候像个大傻子，现在这老婆子钱都交了，大个儿还忙着叫妮娜不要乱跑，这岂不是骑虎难下了么。
吉赛罗用手肘使劲地捣了捣大个儿的腰，希望他给劲起来。穆沙热切地注视着他，仿佛大个儿天生就该有如此大能，理所应当似的。谁也没想过要给大个儿找个台阶下。
大个儿双手扶住了老人。
“老妈妈。”他说，“您以后也用不着拐杖了。”
此语一出，似乎周遭焦灼的城市空气都因此而凉了下来。老妇人两手一松，拐杖应声而落，她失去的腿居然回来了。随后，老人家迈开步子，慢慢地走着，享受着暮年偶遇的最后奇迹。她走了几步以后，突然回头，朝着大个儿跪了下去。
人群之中再度爆发了欢呼，如雨一般的铜毫和银镚子向大个儿砸来。吉赛罗抢到大个儿前面去，撩起衣袍来接，不一会就接了好一捧钱币。他高兴地脱掉袍子装钱币，顺手抓住了一个偷摸地捡滚落在地的铜钱的野小子。那小孩一头蓬乱的长发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没穿衣服，身上只套了只脏兮兮的旧枕套，乱发缝隙中露出一对霜蓝色的眼睛。他的手虽然被吉赛罗抓住，却依然不肯松开手中的铜毫。
最后还是大个儿，从吉赛罗的钱堆里捏了一枚银币，给了那孩子。
孩子向大个儿点点头，挤进人群跑远了，灵活得像一只小鸟。
有了新的来钱路子，吉赛罗也不在意个把银币的问题了。现在大个儿就是他的摇钱树，只要他神奇的伟能还在，还能治好病人，别说三百哈维，三千哈维也不成问题。
穆沙适时地开始了另一轮的宣讲，但是他和吉赛罗不一样，他不谈钱，只说信仰和神迹。妮娜悄悄地拉了拉大个儿的衣角，问他：“你该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我……可能是？”大个儿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就那么一说，谁知道她的腿真就长出来了。”
当晚，他们就不再住憋屈的小旅店了。在穆沙的引荐下，大个儿骑上了吉赛罗的马，在民众的欢呼和簇拥中进了济哈诺拉上城。他们面见了“神官长”，也就是诸神之环首祭司海达拉多尔·阿尔坦尼。首祭司是个精灵，据说精灵里姓“阿尔坦尼”的都是祭司，世代侍奉众神。海达拉多尔首祭司有着一头柔顺的藏蓝色长发、冬青叶垂在耳朵下面，仿佛某种肃穆的披纱。他双眼是金色的，仿佛有永恒的光明闪动着。
首祭司亲切地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排在了上等的客房。
吉赛罗惬意地躺在软床里，身侧是他裹满了钱币的外袍。穆沙打来温水，跪在地上为大个儿洗脚。此时的大个儿不再羞赧，好像已经被服侍惯了似的，一言不发，只盯着他的大剑。
妮娜这下真的像个小公主了。修女们为她洗澡，梳头发，擦香香，给她穿小号的修女服。那裙子白得像是会发光，妮娜可高兴了，在神殿里跑来跑去，和她见到的每一个人说话。
穆沙服侍大个儿洗完了脚，有位修士来把他叫走了，说是首祭司要见他。没过多会，吉赛罗也被叫走了。
妮娜玩累了，回到房间来，很快就睡着了。穆沙和吉赛罗很晚都没回来，大个儿自己也睡了。
他做了个很累人的梦。
梦里很暗，压抑得要命，天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他穿着盔甲，手握大剑，像是在打仗。他面前有一个穿黑袍、乌黑长直发的女人，那女人握着法杖，好像是个魔法家。大个儿像是知道女人的名字，于是他就叫了一声：“爱尔？是你吗？”
那位“爱尔”回过头来，却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一个金色的、像眼睛一样的印记：“不是。”
“不，爱尔，是我，快想起来，是我呀。”
“我不是爱尔。你可以叫我机械降神老师。”
什么机械降神老师。这可真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大个儿自己在梦里都这样觉得。
“好吧，机械降神老师。你把爱尔藏到哪里去了？“
“机械降神老师”没回答他的问题，只伸出一只手来，在大个儿的眉心轻轻地一点。
彻骨的寒气贯穿脑髓。
大个儿惊醒了，浑身冷汗涟涟。妮娜还睡着，就在他还为梦中的压抑景象而大喘粗气的时候，敲门声忽然急切地响了起来。敲门只象征性地持续了几秒，紧接着房门被踢开，一队圣武士冲将进来，把大个儿和妮娜悉数拿下，押送到了诸神之环至高神殿门前。
天空中浓云翻滚，闷雷阵阵，和梦里的景色还有几分相似。几小时以来事态变化得太快，现实，梦境，机械降神老师，圣武士，林林总总，亦真亦幻。妮娜哭叫着，使劲捶打圣武士的手——可能对方连疼都不觉得吧。大个儿一边被押解一边神游，人们或狂怒或悲痛的脸一张接一张地陈列在路边，他们狂烈地呼喊，诅咒，好像他辜负了他们什么似的。
昨天还期望着能碰他一下好祈求祝福的民众已经换成了另一副面孔，他们诅咒他，诅咒他的魂魄被死神收去，说他是假冒神明，来大神殿行骗的无耻骗徒。
大神殿上有一位圣武士长，生面孔，还有穆沙，和吉赛罗。穆沙瑟缩着，站在巨大幔帐下的阴影里，像是不愿意见到阳光一样。吉赛罗则满脸的疲惫，疲惫而麻木。谁也不知道他们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事态就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妮娜紧紧地贴在大个儿身边，小小的身躯不住地发抖。
圣武士长开始讲话。他声称当前社会上有一些邪术家，能把自己的邪术伪装成神迹，从而令瞎子复明，跛子走路，又称自己收到“正直而虔诚的商人”的举报，举报这个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像天帝圣像便出来招摇撞骗、骗取群众奉献款的无耻恶棍和他的小跟班。现在圣武士已经将恶棍和跟班抓捕归案，神圣裁决之下，恶棍与跟班将被判处石刑。
大个儿一直被圣武士死死地按着，跪倒在地。他抬头一看，吉赛罗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穆沙手里握着一块石块，从阴影中出来，停在大个儿面前，脚步虚浮。
高大的武士跪在地上，一如那神官曾经跪在他面前。
“我宁可自己从未见过光明。”穆沙明无表情地放下话来，转身登上阶梯，向着大个儿扔出了第一块石头。
随后，那天的钱币雨是怎样下的，这天的石块雨就是怎样下的。
大个儿把妮娜搂在怀里，用身躯去保护她。一颗石头打在大个儿的头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大个儿，你流血了。”妮娜从怀抱中挣开一点儿，伸手去为大个儿擦脸上的血。而就在这一瞬间，另一块尖锐的石块准确无误地击穿了妮娜的额角。
女孩儿应声倒下，伸出去的手终也未染上鲜血。
时间仿佛停止了。人群中的骚动也渐渐减弱。大个儿站了起来，冰凌和霜花以他为圆心向四周辐射，锋利的冰棘逼退了疯狂的人群，在神殿门前留下了一块空场。
光与霜花在半空里自动交织，成了一道直通高天的阶梯。翻滚的浓云纷纷为阶梯让道，身材魁伟的汉子抱起小小女孩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把惊恐万状，跪倒一片祈求宽恕的人们留在了背后。那被当做伪神的人踏着阶梯远去了，光与霜花最终纷纷消散，只有慢慢恢复灼热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荡着女预言家的一句话：
“当你凋零，众神也为你哀悼，愚蠢的人，则因你而受罚。”
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