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利维亚】归于星尘#4
波金娜又梦见了那没有尽头的宇宙与星海，时间的黄金之河，还有那颗几乎不可见的暗星。整个梦境都是静谧无声的，景色安静地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仿佛在翻一本巨大而精美的画册。
这个梦境肯定是预示着什么的。女法师在梦中就已经下定了结论，可是它到底预示了什么呢。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包扎，有一点轻微的感染，但是完全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以内。只要按时换药静待痊愈即可。马德拉尔又在营地里修了一天魔械，时不时地来扯几句无关紧要的问题，波金娜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他聊，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次日，据说帝国的力量要进攻月夜镇，黎明森林驻军统帅——波金娜总也记不得那人的名字和相貌——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动员了一番，然后带走了驻守黎明森林的大部分的武装力量支援外地去了，把月夜镇丢给了剩下的小股驻军。
说是小股驻军那还真是小啊。七个魔械步兵，一个维修技师，一个斥候，一个萨狄亚法师。
也许上头觉得那三五个枯叶游骑兵只要剩下的几个兵就可以应付得了了。
“我回来以后不是跟上头的大哥们汇报过他们很有可能会增援么！人家增援你撤军黎明森林不想要了么？”波金娜本就没去动员大会，但是身为高级魔械工程师的马德拉尔从动员大会回来以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动员大会之前召开的战略会议的主要精神向她传达了一遍。
“而且我还说了这事情里面肯定有蹊跷！叫他们不要乱动弹！”波金娜有点急，她从卧榻上整个弹了起来，说话的声调提得也有些高。
“那也没办法啊，宝宝。军令如山。”马德拉尔挠了挠头，“他们认为你根本没有能力，你带回来的情报也不可信。”
“是谁说的，怎么说的？”
“那个人我不认识……我不记得是谁了，反正是个生面孔，一个女人……她说，我方斥候波金娜学士并没有萨亚之塔的老头子吹得那么厉害，就是个辣鸡。然后麦维尔少校就信了——对了，金冕林地需要增援也是那个女人说的。”马德拉尔耿直地复述了一遍，波金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重新躺下。
“波姬宝宝，咱们不气。”工程师拙劣地安慰着。
“不是气，马蒂。这……太蹊跷了。”
“到底是战争嘛……你要被留下了，波姬。我就……跟着去金冕林地了。一会儿就开拔，保重。”马德拉尔亲吻了女法师的嘴唇，紧接着就提着工具箱，走出了帐篷。他回头瞧了一眼，像是在说一些贴心的、体己的话儿，但是波金娜知道，那些话马德拉尔不懂得说。他的脑子里都是艰涩的魔法与机械理论，他能说出的最柔软的话便是刚才那种“宝宝不气”，他……
自己也许根本没有资格说别人，因为自己是没有心的萨狄亚人。
可不是嘛。
波金娜知道自己肯定是有父母的，也知道他们是谁——魔法理论学家泰德·达克希尔与时空研究所学科带头人波金妮亚·克罗纳斯。在自己十五岁之前，一直是在法理学院和时空研究所来回跑，蹭这两个人的课。她对他们的感情并不深，而且感觉父母之间的感情也不深，这对夫妻——其实萨狄亚人不说“夫妻”这个词，他们用“配侣”来取代它——好吧，这对配侣甚至不住在一起，路上碰面也只礼节性地点头示意。所以，在马德拉尔讲他出征之前与他的父母拥抱挥别、热泪盈眶的场面听得波金娜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出于礼貌，她什么也没有问。
她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也许和父母关系紧密才是奇怪——因为她在学院交好的同学们几乎都和父母没什么联系，从小在萨亚之塔的托幼机构长大，七岁开始进行基础魔法教育，然后为学院贡献一生。波金娜和她的小伙伴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有一双显赫的父母，比其他孩子多上两门课。
可时至今日，时空研究所的波金娜在跑上七层的教师办公室时，仍然是一头钻进自己导师的房间，而不会在自己母亲的办公室前多驻足一秒。
有时候你不特意跟她提，她都想不起来这回事。
而这是萨亚之塔的常态。
萨狄亚人大概真的是没有心。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生气，不会去排查异状。
马德拉尔替她弄来的锁链刺匕质量很好，轻盈而锋利。链条大约长四米，一端是带扣环，可以扣在腰带上的握柄，一端是刺匕。刺匕上镶嵌着三颗小小的圆形宝石，每颗宝石中都封装了一则闪现术符文。波金娜从卧榻上爬起来，拿了锁链刺匕，稍微尝试了一下。
不得不说魔械工程师的脑子真是了不得。这个笨嘴拙舌的傻大个精确地计算了波金娜的闪现术的再充能时间，然后在这个法术冷却的空档里又精确地塞进了三个闪现术。
这东西的使用方法除了近战以外还能投出去作为闪现的锚点，而封装了额外的三个闪现术的锚点又能最大化地达到闪现术的无缝连接，不论是奇袭还是逃命，理论上都非常好用。
现在就差练习怎么用它了。
就在此时，一个魔械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巨大的机械臂在半空中慌乱地摇摆：“喂！你！法师！快和我们走！斥候回报，枯叶游骑兵正从月夜镇集结，他们准备往这里来了！”
不会吧。波金娜想着，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如果此时此刻再来几支刺破帐篷、正好擦着人耳朵飞过的利箭，那戏剧效果显然会更好些。可是这个只有十个人驻守的空营如果再经历那样大举进攻，那帝国在黎明森林的势力无异于全军覆没。
波金娜顺手捞过物资箱里的四根支长矛状的传送信标，把锚点链匕别在腰上，跟着士兵往西面的森林里跑。
本来他们不该逃向森林。因为王庭的军事力量里不是精灵就是野兽，有的则干脆就是藤蔓与花朵构成的生物，逃向森林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不然怎样，帝国军驻地在月夜镇东南，你要去迎着枪头去东南方的平原和他们正面交锋吗。
“斥候说他们是几个百人分队，有战士、游侠和混编的魔法师。不过不慌，我们也有魔法师。”乐观的女性魔械兵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诶？你也会用枪吗？”
“不会，这是我们逃跑用的。”波金娜皱着眉头，一边跑一边回答。没想到魔械机兵对此提出了激烈的反对，反对程度之强直接让她在跑动中停了下来，用魔械机兵的巨大机械手拽着波金娜法袍，对她训斥道：“拉瑞尔大人说了！帝国只有英雄和烈士，没有逃兵！”
“现在就死了你还要怎么当英雄。”
驾驶魔械战机的士兵要比女法师高出很多来。波金娜微微仰着头，反光的眼镜片把她吓了个激灵。
“快跑！”
士兵松开了她，却没再像森林里跑了。她停在了原地：“你快跑吧，法师。用你的魔法——我虽然当不了英雄，但我现在就要当烈士了。”
啥玩意儿？
波金娜还没听明白，但是箭雨已经撒下。
王庭军追上来了。
她很想喊出点什么强力的咒语来，可是她忘了自己只会闪现，传送，还有一些并不很高段数的元素咒法，而且施法时间冗长。
这……
在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让人闹心的了。
一刹那之间万千个宇宙在她双眼中冰冷地炸开，无声奔涌流淌的黄金之河，星辰运转的轨迹，难以辨察的幽暗之星，悠然的笛声飘渺而来，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低语，那个声音说：
“耶密苏鲁。”
时间停止了。
无数精灵的倒刺利箭凭空地停在半空，风也不再流淌，箭雨下方掩杀而上战士们保持着奔跑与挥剑的动作，他们的头发随着运动而飞舞起来，却凝滞在空气里动弹不得，更有甚者，全身腾空，却不下落，只能就那么毫无作为地停顿。
一支箭停在女兵的额前，再晚半秒，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快跑！”波金娜冲上去，把女兵从战械里头抠出来，拉起来就跑。
“刚才——刚才那是——我看见一支箭——停住了——时间停止了——”
“都是幻觉！快跑！”
森林中影影绰绰，帝国的魔械机兵们分散开来，各自隐蔽。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不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别动队，只能按照平日训练的方法来应对丛林地形——他们知道魔械的优点在丛林里很难施展，但是在平原上作战的话那真是上去送人头的。
魔械机兵们的领队是一个法尔奇人，他自己的战械性能要比其他人的批量生产制式装备强上一些。他一见女法师回来了，便操纵战械，伸出一只机械臂，做了个集合的手势。
“各位。我们在这里藏不了多久。”波金娜说，“我有四支传送信标，足够把我们所有人都传送走，这些由萨亚之塔制造的魔法物品自带萨亚之塔和帝都两个个基础坐标，无需额外设定定位。但是还是——”她本想说但是还是需要一定的信号接收时间，但是显然来不及了。
箭矢从刁钻的角度完美避开所有树枝和乱叶直取法尔奇领队的面门，这个有着十四岁少年面容的队长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归了帝国的荣耀。波金娜眉头一沉，赶紧把传送信标激活，往地上一扎，大声叫道：“快！集合！坚持住！等待信号接收！”
可是根本没人听她的，大伙一发冲刺，就连维修技师也抄起火焰喷灯，就近地和王庭战士战将起来，都誓死不当逃兵去了。
波金娜嘶了一口气，真叫一个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很快，那几个士兵和技师就打得一个也不剩了。此刻的波金娜已经投出锚点，闪现到了粗壮的老树顶上，暂且安身。她不用往下看也知道，现在的地面上剩下的活人都是王庭的人。凭她一己之力无力扭转战局，至少也想办法跑到金冕林地去，通知帝国军回防。
“说好了一星期就打完了呢！”波金娜小声地诅咒道，又激活了一支传送信标。如果它能接收到从金冕林地而来的魔法射频信号，那只要等上几分钟就能传送到信号发出的地方。那不仅自己，黎明森林也得救了。现在只要安静地、悄悄地，不要——
她藏身的树枝忽而一阵震动，一位身着枯叶游骑兵军服的雪豹贝斯特正匍匐在自己面前，龇着牙，目露凶光。
那么，时间还能像刚才那样不明所以地停止一下吗？
显然是不能。
那一身雪花斑的豹人一爪子袭来，波金娜本能地举起手里的东西去格挡。很不幸，她又损失了一支传送信标。传送信标的碎片从树叶之间簌簌而落，彻底地暴露了她的藏身之所。
树下开始传来一些杂乱的精灵话，还有一些口音奇怪的劝降，什么“不杀”，什么“优待俘虏”，显然是王庭士兵在训练的时候根据卡萨里奥话发音生硬模仿的。
你可拉倒吧。波金娜才不相信什么优待俘虏的鬼话。
因为她有自信说自己一定能逃掉。贝斯特士兵越逼越近，波金娜拿起了身上最后的利刃——锚点链匕。实际上她不会用匕首，如果真要打的话，这位枯叶游骑兵能轻松地将她缴械，然后用锁链捆个结实，直接扔到树下去。
女法师的眼镜片上一道白光闪过。
波金娜搜地一下把一支传送信标朝游骑兵扔去。雪豹很上道地接住了它。然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萨狄亚女人突然从树枝的远端出现在眼前，还把一柄锋利的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四溅。贝斯特握着那支传送信标，从树上坠落，摔在了地上。
树下的王庭战勇们直接炸了锅。
波金娜趁着这炸锅的功夫，激活了最后一支传送信标。
可是，这里并收不到传送射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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